白癜风医院为您一查到底 https://m-mip.39.net/man/mipso_4698985.html手记NOTES邹市明:我羡慕姚明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像是普通人的浓缩版,在非常短的时间内经历冲刺、高光时刻和衰退。他们往往作为某种精神符号存在。但此次采访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邹市明对自己欲望和感受的坦诚。
采访、撰文/靳锦
编辑/曾鸣
摄影/贾睿
视觉/张楠
邹市明坐下来的时候,腰间鼓出一块,隐隐是赘肉。采访时我很难不注意到这一点。距离上次比赛半年时间,他已经不是活跃拳手的标准身材。他拿出一支雪茄,点燃,神态放松。
回忆起去年的那场失败时,邹市明的语速慢了下来,然后停滞,“我记不起来了。”他结束了四、五个小时顺畅的回忆。两个儿子放学了,他家里热闹起来,把我们拉回现实世界。我离开前问他,是否看过那场比赛的录像,他摇摇头,说没看过,不想看。
邹市明去年输掉了金腰带的卫冕赛。比赛之前,他被看做是跨越业余、职业拳击的“大满贯拳王”;比赛之后,关于他的质疑多了起来。他随后公开了与前经纪公司的纠纷,眼疾的事情也被曝光。故事开始起了变化。
我1月份联系了邹市明的妻子冉莹颖,提出采访请求。她很热情,握住我的手,希望我报道“正能量”。年前,采访在邹市明的各种活动中见缝插针,拳击在中国是小项目,但他是超越了这项运动本身的名人。
邹市明出乎意料的开放,愿意谈论许多事情。他说拳击不受重视,年从伦敦回北京的飞机上,乒乓球队和羽毛球队在讨论和谁谁吃饭,拳击队员“就跟几个陪练去涮点羊肉,喝点啤酒。”他羡慕姚明,“上海一个城市在宣传(他)。邹市明呢?只有贵州,”“他们是百万富翁家里的孩子,我们就是一个下岗职工家的孩子。”
2月份,我到美国洛杉矶去看他领WBC的奖项。他的家在洛杉矶一条安静的街道上,如他所说,他过着中国拳手中最好的生活,但他还想要更多。他感慨自己在业余和职业体育领域都取得了成就,但名气却不如李娜、刘翔或者姚明。穿过会客厅、餐厅,他带我看了卧室镜子上写着的“出人头地”,那是他备战金腰带之战前写下的。
邹市明获得过两次奥运会金牌,也是中国拳击仅有的两枚金牌。这个成绩足以令他在体育系统内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他希望能够在职业拳击领域内有所建树。拳击分业余拳击和职业拳击,除了规则不同外,业余拳击与集体荣誉有关(比如奥运拳击),而职业拳击和商业深度结合,它更强调自我实现。
年奥运会之后,邹市明就想过去打职业。如他后来多次在采访中提到的,领导劝住了他,希望他能够再添一枚金牌。他不满、愤怒,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浑浑噩噩度日子,但他仍然回到了奥运拳台。等到他真正站在职业拳台上的时候,已经32岁了,早过了拳手最好的体能时期。以往的报道中,邹市明是以“被国家需要的天才拳手”的面貌出现的,他的奉献与他对命运的抗争,是故事的基调。
我刚开始与邹市明接触时,感到他对于“想要更多”的欲望。他渴望更多的胜利,更好的生活,更大的名气。他认为自己值得。我钦佩他的坦诚。他并不只是在被动的命运里辗转腾挪,而有着自己强烈的诉求和主观能动性——也许我们忽略了,这是顶级运动员必备的品质。
然而他的职业非常特殊。运动员的*金期在生命的前半段,在普通人刚完成职业积累的时候,他们已经过了高光时刻。32岁时,邹市明确定要成为一个职业拳手,他面临的处境并不理想:仰赖的体能在走下坡路,旧的肌肉记忆需要调整,长久集体生活让他需要幽闭的空间来获取安全感,而且他逐渐失去了打拳的动力。他什么都有了,胜利、名声、物质奖励。正如鲍勃·阿鲁姆所说的,他不再是个“饥饿的小孩”。对于这项运动的热爱,也在十几年严苛而劳累的训练中损耗掉了。
我到他在洛杉矶的家中见他,他穿着家居服,“这是我在洛杉矶最轻松的一次,不用想比赛,不用想训练。”我们坐在会客厅里,加州猛烈的阳光斜射进来,烤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他说起从年开始,每年飞洛杉矶的目的只有训练。早上去拳馆,打开车门的时刻令他感到痛苦,前方又是高强度训练的一天。进了拳馆,他不再看别人的眼睛,心里说“别找我啊,别找我啊”。
不得不说,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吃惊。阿加西在自传中写过他对网球的憎恶,就像从小被逼练琴的孩子一样,成功无法弥补他失去自由的童年。但我从邹市明的回答中听到的是消耗感。拳击曾是最令邹市明感到快乐的事情,小时候他学习不好,发成绩单就会被打,但接触了拳击,“每一个阶段,我都会很好”。他一次次被肯定,拳击让他有了自信,“我能够在这里面找到我自己。”
体校在山里,要坐很久的长途汽车。他每天训练前,整理好衣服、鞋子,等着开门,第一个冲进去。
3月份,我到上海他家中采访。他的家正对着*浦江,可以看到不时来往的轮船。我问他,你还享受拳击吗?他答,其实已经不享受了。
“后来我才觉得职业拳击是脏。”回忆起开始职业拳击生涯的时候,他又总结道。
十几年奥运拳击生涯所塑造的,不仅仅是“海盗式打法”、肌肉记忆,还有根深蒂固的理念。但他必须继续,他的事业倚仗于此。江对岸,是他马上要开张的拳馆,有一万八千平米。他签约了几个职业拳手,也正在筹备职业比赛。
我采访了许多拳手,他们对邹市明的评价不一。有人羡慕他,认为他奥运金牌出身,获得了大推广公司的支持,这种机会无法复制;有人认为他的对手太弱,他的职业水平不足以匹配目前的地位。但他们都承认,拳击运动在中国没有群众基础,出现一个领*人物会大大推动该项目的发展。这个人就是邹市明。
但如果把邹市明放在世界的坐标系中,他无法赢得阿鲁姆的尊敬。阿鲁姆做了五十多年推广人,在他看来,任何技艺的顶级人物,都必须自律、警觉,以自己全部的生活为代价。一个拳王不能既要享受专业的至高荣光,又不愿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在采访中常常听邹市明说到喝酒。参加完《爸爸去哪儿》之后,每天工作很累,“我必须要有一段时间是属于自己的,我会约上我的好朋友一起喝酒啊,哪怕你工作到再晚,12点了,我都要花一个小时,最起码还要自己喝一点”,“那时候(指准备金腰带之战)虽然很苦,有时候太累了,自己关在一个小房间里面,把酒倒上”。家宴上,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红酒。
顶级运动员是不喝酒的。拳击是一项需要精确实战判断的运动,拳手尤其如此。
如果胜利持续,这些都会被认为可以理解。去年卫冕战失利,邹市明一贯流畅的故事出现了断裂,许多问题开始暴露出来。接近他的人认为原因在于备战不足,体能不占优势,训练又没跟上。当他在拳台亮相的时候,曾经的身边人就预感到不妙,“肌肉状态和之前没法比。”
职业拳击是一门生意,自有其规则和潜规则。我花了不少精力去找邹市明的对手坤比七、木村翔,推广人阿鲁姆,说服其前经纪人李胜接受采访,希望能解释规则在邹市明职业道路上的作用。但最令我动容的故事是邹市明的内心路径,他从一心打拳的14岁贵州少年,到奥运冠*,之后转型职业,希望得到这项运动带给他的荣誉和爱,但却不再享受运动本身。内心力量与外界世界的冲突较量,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面对的。
在洛杉矶,我见到邹市明夫妇的朋友、加州体育委员会委员玛莎。她常与拳王打交道,看他们宣布退役,又重返拳坛。“拳王的最后一场战役都是失败的,”玛莎说,如果不败,他们会一直打下去。他们害怕退役,害怕自己失去了拳王的位置,就不再被爱。几天后回到上海,邹市明抽着雪茄对我说,“人是贪心的,你贪心,你享受大家给你的鲜花和掌声,你享受战斗、胜利的那一刻。这种东西是会上瘾的。这也可能就是我当年一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退役的真正的原因。”
去年的失败成了邹市明不愿重返的记忆。在深圳,我见到了胜利者木村翔,问他看过几遍与邹市明比赛的录像。“无数遍,”他咧嘴笑了。木村翔与经纪人来参加活动,同住一间日均两百多元的老旧酒店,房间内行李凌乱。采访结束,他主动打开箱子,拨开揉作一团的衣物,取出随身带着的、五公斤重的金腰带,问我是否需要合影。起码在短时间内看来,胜败并没有真正颠覆什么。
胜败也并非体育的魅力。《百万美元宝贝》有台词,“如果拳击运动有诀窍的话,那么这种诀窍就是不停战斗,超越耐力的极限,超越折断的筋骨、破裂的肾脏和脱落的视网膜。这种诀窍是:为了别人无法理解的梦想而*上一切。”
四川一所拳馆内,我在训练室的墙上看到了这句话。职业拳手大多出身底层,这所拳馆中一半的拳手是外卖员。一次拳赛后,得胜的、失利的拳手一起去吃饭。大家情绪很高,我注意一名叫马太超的拳手尤其高兴。他24岁,送外卖为生,业余时间打拳,但家里人希望赶紧给他说个媳妇。“敢打敢拼,没有防守,只有进攻进攻进攻。,”他说起拳击时眼睛里有光。拳击带给他的快乐是真实的。
我父亲曾是职业游泳运动员,随后在体育系统工作了一辈子。他现在腰围可观,看不出曾专于蝶泳。游泳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是糟糕的耳朵和听力——长久的水中训练,令他耳膜穿孔,要大声和他说话。前阵子他来北京看病,医生告诉他,耳伤不可逆,等再老一些的时候,可以佩戴助听器。
他没有抱怨什么。他常提起小时候,太喜欢游泳,冬天河水冰封,他拿石头凿开,再一个猛子扎进去。█
靳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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